瓦尔纳教典开宗明义,雌虫因血统而分高低贵贱;一年级教科书的说法则更科学,“浓度”指的是战斗潜力。浓度越高,与脑机的同步率就越强,A级以上雌虫甚至可以驾驶振山撼地的神经元机甲。
商略还记得书上画了只笑容灿烂的Q版小虫子:低级雌虫宝宝们不要灰心,虽然你们无法成为保家卫国的战士,但核废品回收工同样伟大。
这套绵延数千年的雌虫管理机制不仅适用于征兵,而且渗透进教育、医疗和婚姻等方方面面。常有雄虫发帖表示:好羡慕雌虫手背上的二维码啊,我三天两头忘带光脑,付钱的时候翻遍浑身口袋,差点被店主扣住哈哈哈哈哈。
然而等级标识不只提供了便捷,更构成无孔不入的天网和一望即知的歧视链条。低等级雌虫被视为不洁者和贱民,从事毫无尊严的繁重劳役,严禁与高等级通婚……
正因这套社会制度如此不可逾越,伪造等级标识是足以判处死刑的重罪。
仿佛只是在推销新品洗发水,商略慢条斯理地介绍:“这个码是真实的,可以正常使用。公共交通、开非处方药、入住旅馆都没问题,大数据不会查得那么细,可惜还是不能在学校和医院重复建档……另外纹身贴不是永久的,大概每半年就会褪色,需要补新的。我拜托朋友印了三百份,应该够用了。”
“谢谢……”帕玛嗫嚅,心头震惧依旧如巨浪,却已不顾一切地接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有了它们,拉吉莎就自由了!
将F级雌虫拥有的权利称为自由似乎有点可笑,但在此之前,拉吉莎甚至在社会层面不存在。
“要是还能下地,我一定给你磕三个头。”帕玛说。
“不用……”
“我明白你冒了多大的风险。”
商略苦笑,“其实还好。”
达官贵族们为了带小情儿进入某些豪华场所,经常盗用其他高等级雌虫的等级码。对底层贫民而言,等级码是绝不能触碰的铁壁,对上层统治者而言,不过是心照不宣的后门。
当然临时冒用和长期顶替的难度天差地别,商略很是花了一番功夫,周转了几重关系,总算赶在拉吉莎生日前办妥了。
“还有一件事,我的孩子不会说话……”帕玛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因为期冀而明亮极了。商略不禁留意到拉吉莎有多像他。
商略挠了挠头发,“只能寄望于思维盲区了——大家看到他的等级码,绝不会联想到他是天生残疾。后天失声的话,腺病毒感染是常见原因。你如果不介意,到时候我会告诉大家,拉吉莎是我的乡下子侄,来你的陶瓷坊做学徒。反正大家都当我是怪胎,突然冒出个亲戚也不足为奇……”
“谢谢你,谢谢你……”帕玛今天不知道道了几次谢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事,能帮上忙就好,太好了,没有给你添乱,我本来还担心……”商略莫名羞窘,前言不搭后语,赶紧低头,假装干活去了。
……糟糕,刚才画到哪儿了?
给陶瓷上色的颜料叫做“化妆土”,本质也是一种泥,泥融于泥,不易显色,常常需要勾描三遍,很容易深浅不均。
“反正是给死鬼用的……”商略喃喃了一句,随机揪了根花边继续描画。
帕玛静静注视着他。
商略盘腿坐在满地的盆盆罐罐之间,专心致志绘画。
他看起来脏兮兮的,尽管系了围裙,深灰T恤上仍蹭了不少颜料和铅笔灰,乌发凌乱,碎碎地遮住眼睛,戴一副黑色圆框眼镜,兴许太大了些,低头时镜架总会微微下滑。
他身材修长,容貌可称清秀,眼角下垂,鼻梁秀颀,一笑有酒窝,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许多,拥有知性的学者气质,时常沉浸于自我思绪中。
若说主观印象,商略大约会选用窝囊、懒惰、缺乏生机等负面词汇来形容自己,但在周遭雌虫看来,商的个性柔软友善,有种孩子气的纯真,轻易博得大家的怜爱。尽管雌虫们常拿他调笑打趣,却绝无恶意,只是觉得他呆呆的可爱,忍不住逗弄而已。
“画完了!”
商略放下笔,扯掉眼镜,用手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又伸了个懒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帕玛看得眼睛酸涩,喃喃道:“亚当……”
“谁?”商略心不在焉地问。
“拉吉莎那孩子的雄父。”
商略擦拭镜片的手指一顿,显然话题已经航行至了他最不擅长的情感领域,“这样么,第一次听说……”他含混道。
如果商略流露出一丝同情之色,帕玛或许会飞快收拾好情绪,就此打住,但正因商略像个刷新失败的垃圾桶,满脸空白,帕玛才忍不住倾诉的欲望。
“他是个社会学家,来战地医院研究军雌,我被要求每周与他见面,他问了我很多事,我不想回答,因为都是伤心事。可他一定要我说,我太难受了……我们做了,后来每周都做,在办公室里。”
这样是不对的……商略心想。
帕玛的叙述存在断裂,商略不确定他是被逼迫还是自愿发生关系的,但在当时那种情形下,双方的权力关系根本不平等。
商略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出自己的判断,或许从没谁对帕玛说过类似的话。但如果帕玛相信那是一段爱情,并靠这个信念支撑着……商略暗暗决定,一旦帕玛开始骂那个混蛋,他就跟着骂。
“后来我去图书馆,用电脑查过他的名字。原来那时他才十九岁。他发表了几篇论文,我从头到尾读了,没有提到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帕玛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名字叫亚当·戈特弗里德,你听说过他么?”
他的语气隐含期待,还指望那混蛋是个能让孩子骄傲的大学者。
没有……
雌虫学是商略极之感兴趣的学科,可他从没听过什么姓戈特弗里德的知名学者,加之对方那时也才十九岁,大概率只是某个急功近利的大学生为了加学分而开展的暑假社会调研吧。
然而迎上帕玛的眼神,商略怎么也说不出自己的猜测,“我……我对这方面关注的比较少,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
帕玛轻轻嗯了一声,又忍不住笑了,泪水流淌,“连谎都不会说……”
帕玛好多年没哭过了,看到商吓呆了一样的表情,他为自己感到羞耻,又控制不了宣泄而出的情感。
商略迟钝的大脑开始检索这种情形下该做什么,对了,递纸巾……他去翻包,又翻出了一堆脏兮兮的零钱,赶忙收手。
帕玛看着他,笑得更厉害,哭得也更凶了。
商略万分无措,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干涩道:“不要伤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啊,对我们这么好干嘛……”
世界那么大,他们这些贱民哪儿也去不了,在无形的围墙里生生死死。十五岁的帕玛走了出去,再回来时没了两条腿。商却像亚当一样自由,拍拍屁股就能走掉,让他这辈子再也追不上。
帕玛将脸深深埋进掌心,泪水仍如泉涌。他忽然感到一股柔和的力量拢住他的肩头。商略抱住他,好像一只笨拙的企鹅,拍打早已退化的翅膀,“帕玛,对不起,其实我一直想向你道谢。七年来我走遍这片大地,一直在寻找像你一样的人,为了保护所爱而鼓起勇气对抗威权,是你们让我看到了希望,而我也想守护这份希望……”
商略说得很慢,有种字斟句酌的郑重感,帕玛其实不是很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不妨碍他为此感到心与心之间的亲近。
商略说完了也没松开手,维持不舒服的驼背姿势,静静拥抱着帕玛。
帕玛不记得上次被异性关切是什么时候了,就连亚当也从没对他这么好过。亚当眼里只有他自己,要么忙着吹嘘成就,要么急匆匆脱裤子办事。上床的那半年里,亚当只夸过他一句,“帕玛,我干过的雌虫里,你的水是最多的。”
帕玛在商略怀里重新活了过来,他现在感觉好极了,头一回,他认清了亚当究竟是个什么货色,认清了他的庸俗懦弱。
可他仍然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意,他活过来,是因为他喜欢上了一个明明如月的雄虫。哪怕帕玛已老了残了,哪怕他从来没得到过,他仍然渴望爱。
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是拉吉莎的,听起来更沉重迟缓,简直像头大象。帕玛轻轻推开商,是时候重新振作了,他早已过了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的年纪。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书梦空间 http://www.shumkj.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